院门外,脚步声由远及近。
  步伐沉稳,不疾不徐。
  司空月看到来人,立刻放下手中的茶杯,起身恭敬地行礼:景澜师叔。
  元晏也循声抬头望去。
  景澜站在院门外,并未入内。
  他穿着靛蓝色的道袍,着冠巾束戴。同色丝绦束腰,将本就挺拔的身姿衬得越发修长如竹。
  这是元晏第一次认真打量云澈的这位大弟子。
  景澜五官周正,脸颊轮廓分明,下颌线条利落,收束成略显刚硬的下巴。
  不言不语时,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仪。
  昨天见面时太仓促,她只记得他行了礼就走,连半句客套话都没留。此刻近距离端详,才发现他眉骨极高,衬得下面那凤眼越发深邃幽暗。
  这眼型本该是清俊温润的,偏偏他瞳仁生得靠上,平日端正凝视时不显,此刻微微垂眸,上方的眼白便多露出一线。
  明明是恭敬避让的姿态,却无端生出几分危险的、令人想要探究的错觉。
  元晏心头一凛,下意识先移开了视线,端起茶杯抿了一口,借此遮住唇角的笑意。
  她的目光顺势落在他身后背负的长剑上。剑鞘古朴,隐现玄黑岩纹,气息内敛,藏锋守正,与它的主人浑然一体。
  辛苦了。景澜对司空月颌首,“巡哨时辰将至,此处交由我便可。”
  是。司空月应得利落,又转身对元晏一拜,仙子,弟子告退。
  元晏摆摆手:去吧。
  司空月这才拎起空了的食盒,快步离开了小院。
  院内外只剩下元晏和景澜两人。
  春风恰好拂过,带来阵阵桃花香。
  气氛一时有些微妙。
  景澜的目光在元晏那未系腰带、敞开大半的外衫领口上一扫而过。
  只一瞬,便立刻落在元晏身后的虚空处,再未移动分毫。
  他将手中的包裹放在门口石阶上,隔着三步距离,拱手行礼:师娘。
  元晏唇角一勾,非但不整理衣衫,反而走到院门边。她身量已算修长,此刻站在台阶之上,却仍需微
  微仰头,才能对上他的视线。
  早啊,大徒儿。她笑吟吟地打招呼,“有劳你跑这一趟。”
  “分内之事。景澜公事公办地说,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,包裹内是宗门令牌与一些日用之物。若有不合用之处,师娘吩咐即可,弟子再行补齐。
  元晏唇角勾起的弧度更深了些。
  表面功夫倒是做得滴水不漏。
  她索性又懒洋洋地靠回门框,让松垮的衣衫更滑落几分。
  “有劳。”她眼波流转,不进来坐坐?喝杯茶?
  景澜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  于礼不合。他摇头, 039;男女授受不亲039;,此乃礼教根本,不可逾越。
  好家伙,还引经据典上了。
  这个大徒弟,从昨天到现在,就没正眼看过她一眼。
  又不是外人。她懒洋洋地笑着,故意侧身让开通道,外衫因为这个动作敞得更开,几乎要滑落下
  来,我是你们师娘,何必拘泥这些俗礼?
  景澜依旧不为所动。
  他甚至又往后退了半步,将自己与元晏拉开更远的距离。
  039;君子慎独,不欺暗室。039;他一字一句道,越是无人之时,越当谨守分寸。师娘虽为长辈,然男女
  之防,不可不察。
  元晏挑眉。
  这是在教育她?
  元晏心下嗤笑,好一个‘男女大防’,老学究的酸腐气隔着几步远都能闻到。
  她立刻就要脱口驳斥他。
  可这话尚在舌尖打转,景澜就已从怀中取出一物,双手奉上,姿态恭敬却疏离。
  元晏下意识接过。
  入手是一块白玉牌,触感温凉,质地细腻,通体莹白如凝脂。
  不似寻常令牌那般方正,而是被雕成了一只小兔子的形状,圆润可爱,栩栩如生。
  正面兔子身上刻着一个晏字,背面则是繁复精妙的符文阵纹,密密麻麻,一看就是花了极大心思。
  元晏怔住了。
  这是师尊亲手所刻。景澜解释道,,凭此玉牌,师娘可在无渊峰随意出入,不受山风侵扰。师尊特意叮嘱,务必亲手交到师娘手中。
  务必。
  亲手。
  云澈……什么时候刻的?
  昨夜他们分别前,他说会去无渊峰主殿准备闭关之事。
  她以为他只是去收拾灵药法器,处理宗门杂务。
  没想到……
  师娘?景澜见她愣神,出声询问。
  元晏回过神,将玉牌收好,挂在腰间,重新扬起笑容:多谢大徒弟了。
  应当的。景澜垂首行礼,弟子还有事,先行告退。
  大徒弟要出去?元晏含笑问道,正巧,我对峰上还不熟悉,不如你带我四处走走,认认路?
  景澜沉默片刻。
  弟子公务缠身,恐分身乏术,难以陪同师娘。他依旧公事公办,听不出任何推脱的痕迹,仿佛真的是因为太忙而无法抽身。
  那算了。元晏故作扫兴地叹了口气。
  师娘若有吩咐,可用纸鹤传讯。景澜补充道,弟子收到讯息,定会立刻回应,不敢延误。
  说完,他再次躬身一礼,转身便要离开。
  039;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?039;元晏叫住他, 我这个039;朋友039;初来乍到,大徒弟连杯茶都不喝,就这么走了?
  景澜脚步一顿。
  他转过身,那双深邃的凤眼终于抬起,第一次正视元晏。
  039;君子之交淡如水,小人之交甘若醴。039;他一字一句道,师娘与弟子,乃长辈与晚辈之分,师娘与师尊,乃道侣伉俪之情。弟子不敢僭越,更不敢以039;朋友039;自居。
  他停顿了一下:还请师娘,慎言。
  说完,他不再停留,御剑而起,转瞬消失于云雾之中。
  这大徒弟……
  表面一板一眼地假正经,实际上却是个头脑灵活的腹黑。
  明明可以直说不想理你,偏要搬出一堆大道理来压人。
  明明是在躲着她,偏要说是公务缠身。
  啧。
  元晏随手关上院门,回屋立刻抽出一张符纸,灵巧地折迭起来。
  既然他说有事可以传讯,那她就试试他到底有多公务缠身。
  几个呼吸的功夫,一只精致的纸鹤便成型了。